我們家是透天的四層老屋，生活瑣事諸如吃飯、曬衣服、看電視等等，全得靠雙腿上上下下爬樓梯。住在一樓的爸媽都已經退休，到了搭公車不用錢的年齡，要照顧住在四樓八十多歲的奶奶，實屬困難。
二十多年前，我常三步併作兩步地跑上樓找奶奶討零用錢。奶奶的桌上有個擺滿零錢的瓷盤，她總告誡我：「買多少用多少。」盤子裡的銅板數量充足，一次拿個十幾二十塊是看不出來有短少的；但說也奇怪，日積月累，卻怎麼樣也花不完。
拿了零錢，我會順便巡一巡奶奶的客廳，甚至打開電視看卡通。午後西曬的陽光灑入室內時，得拉上窗簾才有辦法看電視。靠牆的櫥子俐落地立了幾張家人的照片，舊式的旋轉藤椅放在客廳中央，可以整個人坐進去嘩嘩嘩地旋轉，像台免費的遊樂設施。
長大後求學與工作的期間，我有十幾年在外租屋。基隆、花蓮、中壢、新竹……繞了半個台灣，最後回到台北住家的三樓時也三十歲了，只感覺這個家有些不對勁。
首先是腳步聲。長輩們都老了，用緩慢而沉重的腳步生活，在家中輪流咚咚咚地上下樓，一波未停一波又起……是種作夢都會夢到腳步聲逼近的心煩。再來是動線。奶奶上下樓都得經過三樓，隨時能一窺我的生活隱私，頗令人不自在。
有回颱風，三樓漏水，我跟父親才剛抬起頭研究，奶奶便碰碰碰地下樓罵起父親：「四樓也漏水，你就只顧兒子不顧我！」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古怪情緒，我直覺回嘴：「哪有奶奶跟孫子計較的……」但隨即被父親截斷：「小孩子閉嘴！」父親轉身一拐一拐地上樓查看，我這才發現，父親一邊的膝蓋已經退化得差不多了。
在這之後，我不曾上樓找過奶奶。
後來，在諸多因素之下，父母希望奶奶搬到一樓和他們同住。當我奉命上樓幫忙搬東西時，才發現四樓的窗戶不知何時被奶奶用棉被罩住，透不了光。空氣窒悶凝結，牆上密密麻麻貼滿親友的生活照，有的早已不在人間，而奶奶的臥房裡堆滿捨不得丟棄的舊式皮箱……就像電影裡精神病患的住所。
搬家的過程非常不順利，一再反抗的奶奶被診斷出罹患恐慌症。但是不搬不行，父親的膝蓋與母親的椎間盤突出日益嚴重，我們總算趕在大家體力都還行的時候完成了任務。
四樓終於重新透了光，家具只用最輕便的規格，簡單放了台電視與DVD。這裡成為我獨自放鬆、找靈感，或與朋友聚會時的場所；奶奶的病情，也因為與父母同住一樓而逐漸好轉。
現在，每當父母有事要處理或出去旅行時，都是由我下樓去照顧奶奶。
參考資料
https://udn.com/news/story/7272/229889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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